close

 

因夏離開了墓園。

 

每月到墓園的日子,有一天是固定的。其他日子,他是想去就去、沒事做也去、時間空下便去。這麼一來,除了家外,墓園成了他流連再多的地方。每次因夏會買一束白百合。雖然沒住何閒聊,賣花女倒認住了他。

 

長時間觸碰白花的關係,他手心總有股百合的氣味。也弄不清香氣黏在哪裡,怎麼洗不掉,因夏隨它去了,反正不討厭。

 

天寒地凍,極地的冬天更是萬物蕭條,即使整個城市有巨型魔力系統的保護,凜冽寒風還是吹得起勁,把青年的衣擺吹亂。因夏不在意,只按穩帽子以免被風吹去。

 

他走在空無一人的走道上。墓園的位置並不偏遠,卻不是接近北市,過好一會才踏上市區的石路。由於季節不佳,天也完全溶於墨黑次中,仍是不見人影。大部分商店已經關門,只餘皮鞋敲打石路,發出規律而幽深的聲音,偶爾還聽到酒館傳來的酒瓶聲、吆喝聲,彷如幻音般不真實。

 

因夏繼續向前,不知不覺四周一片漆黑,只餘路燈微小昏暗的橙光。當他踏進兩燈之間的陰影位置,身軀猛然一懾,寒流八面湧入,裸露的臉部清楚感受到絲綢般的東西撫過,力度時輕時重。他還是一張木臉,繼續行走。在路燈下,撫摸感散去點,又在暗處變本加厲地擼住他。

 

因夏能清晰感受到指尖的觸感。

 

他眉心一皺。有甚麼東西碰到他的臉。彷彿嫌棄擾人心靈的腳步聲,因夏停下步伐,探進左手衣袖。他確認手鐲的存在,讓那始終冰涼的東西狠狠扣進肉中。

 

又一次步入燈光再墜入黑暗。

 

這次不只觸覺。本來空蕩蕩的街道閃過人影,泛白光的人影在他眸中異常刺眼。因夏不適地眨眼,全身像緊貼冰塊般,背上起了雞皮疙瘩,空洞的風聲在耳邊無限擴大。

 

他忘記了一個最基本的道理:視而不見的事情並非不存在。

 

須臾,陰風狂嘯而過,猛的把帽子吹掉。因夏伸手去抓,把左腕的手鐲鬆開。帽子掉落地上,空氣中揚起啪的一聲,又回復寂寥。他轉身蹲上,輕輕拾起硬禮帽子。

 

一雙純白色的腳掌出現在他眼前,白得不像常人的膚色,皮膚下的血管像虛假般,血液根本不在流動。在黑夜的襯托下,蒼色的白令人心跳少拍,再狂暴地加速,即使臉是發熱的,手心卻冷汗一片。

 

在他抬頭之際,一個套著長袍的短小身板站在跟前。距離之近,只要向前俯身便碰到那人,長袍完全在他的鼻尖上。他能清楚見到自己呼出的霧氣,與長袍重疊、穿過眼前的東西。

 

因夏皺眉,不否認稍被嚇到。眼前突然出現甚麼誰也會嚇到的吧?

 

頭頂傳來陣陣笑聲,陰森的童音,斷斷續續,令青年眉頭更深。在反應回來,他腳用力一站,握著帽子的手便往那人揮去。不出其意,因夏的手穿過那人,像穿過幻影。雖然碰不著任何東西,右手殘留黏黏觸感,他又原空甩了甩。

 

因夏站好腳步,挺直腰板。原先長袍出現的地方只餘一縷輕煙,笑聲卻未曾停止,迴盪在空曠的街道上。伴隨續漸狂妄的笑聲,穿長袍的人再度立於面前。

 

這次,依著微弱的燈光,他可見對方是小女孩,黑髮蓋過臉龐,髮尾胡亂長至手背位置,上半身淹沒在頭髮之中,風吹的猛卻不為所動。一身長袍在過於蒼白的身體上顯得灰舊,殘破的掛在骨架。

 

因夏嘖的一聲,心中默念,又是煩人的魂體。儘管眼前情況教人髮指,他只覺得麻煩,甚至見怪不怪,耐著性子問道:「要甚麼?」

 

女孩身子一動,笑聲中傳出問句,詭異的童音貼近耳邊低呤:「哥哥,你會幫我的吧?」

 

大既是聲音太接近,因夏抖抖肩部,把帽子按好:「不幫。」簡潔無情道。

 

女孩一愣,笑聲全止,開口重複,卻是近乎陳述句的問法:「你會幫我的吧?」這次語調是明顯的怒意,聲音帶點成人吼聲,與高昂的童音差之共地。

 

青年衝魂體嘆息,斷定女孩是不能好好談判的對象。話不多說向跨前,以迅雷不及耳的速度又甩出一掌。

 

女孩胸口就是一個洞,臉上寫滿愕然,幻影般的身體搖曳中消失,這次出現在陰影最深的地方,與青年有一段距離。她惱怒地獰笑:「哥哥以為自己是誰,豈能傷到我?!」

 

因夏冰冷神色掃向她,掛上嘲笑。對,女孩是魂體,是人死後的靈魂,就只餘殘存的魂力。血肉之軀怎能傷到虛無的東西?不過,她也太小看他了。

 

他摘下手鐲握在手心,讓肌膚接觸的範圍減少。手鐲脫離左腕的一瞬,氣溫急墜,四周又暗了一分。因夏不在意,眼前的魂體清晰可見,不是虛幻的影子,除了非人的外表,女孩彷如真實存在。

 

他俯身,腳尖用力一點,整個人飛奔出向。身板纖幼,看上弱不禁風的青年更有如此勁力,瞬間跑在女孩跟前。下一秒,他右腿外蹬,踢在女孩身上時辛然併發火花,進而燒得猛烈,點亮陰暗的街道。女孩來反應不來,連閃避的念頭也來不及萌生,她咳出一口氣,狠勁被踢倒。

 

孩子驚駭,頓時手足無措。被打的地方燃著餘火,錐心的痛楚令她扭曲臉容。她是魂體!以生人的活體怎可能傷到她?除了不解和恐慌外,更多是委屈。深深的委屈。

 

閃耀的火舌往外長伸展,紅黃色彩交錯,不時噴出純粹高溫的藍火。火燒得盛,似極來自地獄的煉火。因夏冷著口臉,不留情又是一腳。

 

她屈而無處訴,看獄火就在眼前,一激凌,貓了臉痛哭起來。

 

她嚎啕哭聲再不陰森,也非詭譎的童聲,只是未成熟小孩耍懶的抽泣。

 

因夏腰間一轉,踏出的腳掃往旁邊,凜凜地收回勁力,皮鞋落地發出聲響,優雅的站好。他靈巧的調整手鐲,火炎歸零。

 

見嚇人的獄火沒落下,孩子非但無絲毫興幸,反倒越想越委屈,哭得更凶,不要命地咒罵青年:「嗚!你混蛋,欺負我!嗚嗚哇,欺負孩子好玩嗎?!我痛,混蛋!」虧她喚他一聲哥,白叫了,白叫了!

 

因夏神色更冷峻,兩眉緊貼不鬆。這不是因為孩子的謾罵:「⋯⋯臭小孩,你男的啊。」沒了其他因素修飾後,按對方的聲線判斷。他蹲下,粗魯的一把拉開對方頭髮。

 

黑髮下並沒有臉龐。

 

正確來說,髮下的臉蒼白一片,輪廓分明,只是欠了最基本的東西 ── 五官。沒眼耳口鼻的臉部說多恐怖有多恐怖,應是口部的地方蠕動,像嗚咽著甚麼發出模糊的音節⋯⋯只是青年不買這帳。因夏一看,眉間皺折到了一個極限。臉色沉了一分,手上不客氣賞他一掌:「嗯?連臉譜也沒搞好竟跑來嚇人?」他語氣寒峭的,盡是不屑。

 

「沒有臉不是較可怕嘛!」孩子怨屈哭道,疼痛的用手護住自己,眼窩位置的皮膚蠕動,急匆察看頭頂著火了沒。

 

瞄了沒有眼睛仍蠢動欲躍的位置,青年命令:「給我變回原來的樣子!」

 

孩子不情不願,開口就要拒絕。對上因夏冷若冰川的目光,他霍地變回去,哭腔:「我死了呀!我死了呀!!」他耍性子:「我都已經死了,甚麼也幹不了,嚇嚇人也不讓?!又不會再死一遍!」

 

他看向地上的男孩。換上正常的樣子,短髮貼頸,未脫稚氣的臉約是十來歲。一雙杏目剪水,寫滿了不滿。

 

「你繼續,讓你多死一遍。」他不是威脅。男孩更換容貌、改變聲音、轉化氣氛靠的是魔力,而魔力是魂力所轉換的。

 

簡直地說,魂力就是靈魂的力量,是會消耗的。在肉身存在的時候,身體阻隔魂力變為魔力,需要特別媒介幫助,像以前用的契約、現在的魔轉器。但另一方面,肉體令魂力可以回復,是靈魂的保障。人死後自然只餘靈魂,先不提早早接受輪迴的那批,殘存在魂魄雖有自由運用魔力的本錢,但失去的魂力不再回補,魂力用盡以後是靈魂消散的時候。魂力不多的魂,在第一次使用魔力便步上死亡之路。

 

不了解男孩知道與否,青年沒心講述。他對存活的人沒半分憐憫,更別說是已死的人。只要對方不麻煩他,幹甚麼也可以。

 

換作平日,因夏會放把火燒乾淨,燒不了的魂體就趕跑,不會有半點交流。現在破例的原因是他真的不勝其煩,被滋擾了近半年他能忍。但最近看出了規律,魂體找上門並非偶然得知他的能力,而是背後有人指使,而且不加掩飾。這他不能忍,那人可以乖乖買氣油待他尋來,他一定要他悔不當初。

 

男孩還是嘟嘟噥噥的又哭又罵,因夏一眼盯去:「你們要的甚麼?」

 

他混身一震,只敢心底咒罵。他們甚麼他們的。別的魂體要甚麼不知道,但他要的很簡單:「你能夠幫到我的吧?就一次⋯⋯

 

「不幫。」他還是堅決,彷如慣用語的出口,壓根兒不聽完對方的話。

 

「混蛋!你問好玩的啊?!」他童音地叫叱。

 

青年不放在眼內,他想知道的只有一樣:「誰告訴你,誰告訴你我的能力?」

 

男孩不情不願:「⋯⋯──是女的,也是魂體。也不知道她的來歷,每日打聽回來的名字也不同,大家總喚她大小姐。你知道的,大部分留在世間的魂體也有自己的執念,大小姐說,有位徘徊在公立墓園的青年 ── 」被人一直瞅看,他乖乖一口氣不停說述,良久才發現自己的傻。那人可是一口拒絕他的喔,還把他當仇人的盯,他掉了哪根筋竟和盤托出一切?不憤細想,他心念一轉:「想知道餘下的,求我啊!」

 

臭屁孩。

 

見他一臉懷笑,心術不正的模樣,青年不改臉色,起身、轉身、邁步、揚袖、按帽一氣呵成,頭他不回地走。

 

不回答也隨他去,他不會哭喪地乞求。反正找上門多的是,欠一個不少、多一個不多,他忍了近半年,也不差這一天。

 

見因夏真的不理彩,男孩慌了。他還有求於他啊!他一路「哥哥」、「我錯了」、「全告訴你嘛」的喚,青年卻戴緊了手鐲,看不到也聽不到。他覺得自己的面色比死還要難看 ── 不,他早死了。

 

就這樣,孩子黏著對方到了市區住宅,正想跟隨青年入屋,啪的撞在甚麼之上。他亳無防備,一下子痛得他摀住額蹲下去,跌坐地上打滾。

 

他是魂!他已經死了!怎麼這夜沒有肉身的他還碰到一臉傷!那混蛋冰臉陰森怪!!

 

 

 

 

小劇場:

 

小鬼:哥哥以為自己是誰,豈能傷到我?!

 

小悶騷一記回旋踢,又補一腳。

 

小鬼:嗚哇?!

 

導演:CUT!這裡要收回踢勁,轉一圈並腿!悶騷哥別踢下去啊!!再來一次!

 

 

 

小鬼咬牙:哥哥以為自己是誰,豈能傷到我?!

 

小悶騷一記回旋踢,又補一腳。

 

小鬼暗罵了無數髒話:嗚哇哇哇哇?!

 

導演:CUT!再來一次!

 

 

 

小鬼咬牙切齒:哥哥以為自己是誰,豈能傷到我?!

 

小悶騷一記回旋踢,又補一腳。

 

小鬼差點把不乎形象的髒話爆出:嗚哇啊哇哇哇啊哇嗚?!

 

導演:悶騷哥!!!

 

小悶騷正色:抱歉⋯⋯我能NG多少次?

 

導演:你這是怎了?!

 

小悶騷超級正色:我在替小鬼蘊釀情感。

 

導演抓狂:你是啥了??!!再來!!!!

 

 

 

小鬼咬牙切齒狠狠道:哥哥以為自己是誰,豈能傷到我?!

 

小悶騷一記回旋踢,又補一腳。在狠勁落在身上前,他優雅一轉,不費吹灰之力站好。

 

小鬼見沒被蹬,感動得沒抱頭痛哭,極力保持自己形象不罵髒:嗚!你混蛋,欺負我!嗚嗚哇,欺負孩子好玩嗎?!我痛,混蛋!

arrow
arrow

    不是星人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