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*本文原為英文,故緣用角色名字

 

 

 

Eblis能夠說,這天極為平常。只是以一般人的角度而言,或許不平常的正是他跪在滿佈蠟燭的房間內,俯著身伸展身體,往地上畫著圈陣。手上的粉筆只餘下一小塊,早已被手汗糊濕,黏稠地貼在手心中。他拇指旋轉粉筆,卻握不到任何乾爽的部分。

 

『房東會殺了我。』他想。旋即湧現荒謬感,又被毫無意義的絕望蓋過。

 

他放下粉筆,盯看完成的召喚陣,在一輪停頓後開始行動。刀口劃過手腕的皮膚與血管,血液滿溢而出,瞬間掩過了傷口,淺在召喚陣上。他作出了他的決定。

 

這是Eblis人生中奇怪的時刻,是他從未曾感受過的。房間刮起熱風,他所站的位置彷彿成了熱流的中心,強風刮打他的臉,把他拉往召喚陣。他隨即往跌坐地上。一堆零散的紙張胡亂飛揚,房中像是掛著小型風球,炎熱而潮濕的氣氛像有重量般壓迫他的胸口。

 

在混亂中站著一個男人。Eblis為看得更清楚而睜大眼睛。

 

那男人衣著隨意,顏色鮮亮的連帽衫吸引住Eblis的視線。它上面印著品味極怪異的圖案,可見連帽衫的中央是動物的身體,可是前腿的肩上頂著數不清的頸項,有長有短,頸子未端掛著凶狠的獸頭,分別張著血紅的嘴,露出尖銳牙齒,佈滿在連帽衫上。

 

Eblis眯著眼睛,想看清衫上是甚麼動物的時候,風漸漸停下,在他們之間遺留沈默,令人不安的緊張感散落在房間。自己的心跳清晰可聽,期待、小許成功感、不可置信與悲哀的心情混合在胸腔,令Eblis分別不清自己的思緒。最後,眼前的男人發出嘆息,聲量不大,卻刺激著Eblis的聽覺。

 

「是你的嗎?」男人問。對方帶威脅地緊盯Eblis,沈著臉色,不滿地刮著連帽衫上的暗紅色液體。Eblis稍後才察覺那是他灑在召喚陣上的血。

 

他沒有回應男人的問題,僅是彷如催促自己腦袋運作般眨動眼睛。「它成功了。」他好不容易說道,那是略為驚訝的喃喃。

 

「它?喔,它」男人瞄向Eblis畫的圓陣。「不,它說不上成功。它、沒、有。召喚陣不是這樣用的。」男人仍在嘗試甩開手上的血跡。「為甚麼人們總是喜歡用血來召喚?這一點也不衛生⋯⋯而且很痛!」他睨了眼Eblis還在淌血的手,放棄擺弄他的衣服。斑跡凝住了。他投訴:「而且如果有人樂意理解的話,血跡的清洗非常地難!」

 

「你是死神嗎?」他根本不在乎男人的控訴,抬起起眼,向前湊近,眼中是令人發憂的期待。

 

「如果是的話,你想要怎樣?」他快速瞄了眼自己的衣服。「不過你是認真的嗎?在你弄髒我的衣服後,還指意我回答你的問題?我的意思是——」

 

「帶走我。」他打斷他的話。

 

男人停頓了好一會,然後問道:「帶走你?像是『帶你走』的那種帶走你?」

 

Eblis凝視他。「是的。」他毫不猶豫地說:「既然你是死神,你說不定能帶我到死亡的世界。」

 

「麻煩」是男人撂過腦海的第一個想法。他向下望觀察粉筆的圖案,同樣鮮色系的平底鞋磨蹭著地板。那個召喚陣把他和男孩縛到一塊,儘管男孩毫無力量可言,而要打破這個圓陣不廢他吹灰之力,但是,當下男人只是讓他去了。

 

他蹲到Eblis身前,帶威迫地問道:「喂,今天星期幾?」

 

「星期日。」召喚死神的人倒是欠缺對死亡的恐懼,反問:「那又有甚麼關係?」

 

「這就是一切的關係。在你召喚死神前——噢是的,我就是死神,恭喜——你必須知道一些守則。規矩一,星期天是死神的假期。」

 

:::

 

Eblis認為一切都是滑稽的玩笑,所以他渴求的所有事也從指間溜走。像是今次,當他終於鼓起勇氣面對真假難分的死亡時,他得到一個休班的死神。

 

Eblis把手腕用繃帶紮好,而他的死神則徘徊在房子中,試圖從混亂的空間騰出地方坐下。這不是Eblis準備應對的。

 

「世界上還有其他死神嗎?」

 

「有吧?」對方毫不在意地回答,掏出口袋的手機把玩:「倒是你說甚麼要去死亡世界,你又怎知道真的有這種地方啊。」

 

要不是抑壓不住的失望蓋過現刻的情感,Eblis快要失笑:「我都見到死神了。」

 

他指出。

 

「沒錯。」死神快活地回答。

 

「但死亡世界是個很不負責任的名詞啊。我們也不是無所不能的。」

 

「我只是堅信著。」他心中的堅定有時都要令自己忘記他決意告別人世的事實。「我有想見的人。」Eblis淡淡地回答。

 

「喔,是已經不在人世的人嗎?」

 

Eblis沒有回覆。

 

死神卻有意思地發出笑聲:「知不知道你口中的『死亡世界』也分不同的區域啊!就算是我也有不能到達的地方。嘛,不過我也沒打算亂逛就是了,到不了的地方都不是甚麼好東西。」

 

「但我也只能上了啊。」他想起那些溫暖的記憶,繃緊的表情軟化了點。

 

他把手伸向召喚陣。

 

「假若我是你,我不會觸碰圓陣。」那個正低頭按手機的男人對他說。

 

Eblis指尖被輕微地電到,瞬間收回了手。

 

「它會傷害你。」死神繼續道,一聲動物的巨吼隨他的話落下,從外面傳出。Eblis皺起眉頭,當前想知的事讓他無視外面的吼聲。

 

「所以,我不能召喚另一個死神?」

 

「但我是這地區唯一一個喔,相信下個出現在圓陣裏的還是我吧。」

 

「而我甚至不能送回你!」

 

「對,你毫無力量。事實上,你能夠用那個可笑的圓形困住我,可得答謝我在假日不會使用任何力量的牢牢信念!」他告訴他:「而你答謝的方法則是把我的假日破壞。小鬼,再來一次我可不會原諒你!」

 

「那乾脆做你的職務吧!」Eblis開始感到憤怒。

 

男人停下,提出另一道問題:「你叫甚麼名字?」

 

Eblis。」他衝著氣回道。

 

「聽清楚,Eblis。『因為今天是星期天』!我,是不需要在今天工作的!不儘發生甚麼事,我不會使用我的能力!」

 

Eblis怒吼,宛如與不通情理的小孩對質:「那明天怎樣?你就可以帶我走了?」

 

死神悠閒地晃動腦袋,最後把手機鏡頭對準了Eblis,畫面上出現了男孩的資料。「你的死期未致喔,Eblis。這意味著你擁有存活的時間。像偷了別人時間似的,你的壽命可是非一般的長久啊!」

 

Eblis咬緊了嘴巴,像是聽到甚麼荒謬大論似的。

 

「如果我帶走了未亡者的靈魂,等著我的是一大堆的文書,像該死地多,還未提及我的指導會殺了我——就如字面上的意思。」他查看著記錄。「所以,Eblis,我的答案是『不』,絕對地。那怕是明天我也不能帶走你。」

 

Eblis在喊叫,那吼聲近乎無望與憤慨之間。「文書」甚麼、「指導」甚麼也毫無意義,他只弄清這個死神給不了他想要的結果。他一肚子惱怒下破門而出,衝到街上,只為不面對屋內的殘局,或許更需要整理一下思路。

 

世界轉變了,怪異得令他注意到。一層薄膜像蓋住了所有事物,看似凝固卻又緩慢地蠕動,有著他說不出的色調,讓Eblis心念靈魂世界是不是就這個樣子。節奏活動的薄膜彷彿會呼吸似的,紛紛往Eblis的方向靠近。當中令他愣在原地的是一只地獄獵犬立在跟前。

 

那巨型獵犬比城中所有建築物要高,矗立天空。牠從喉間響起威脅的嗥叫,令地面震盪不斷,連同Eblis的身體。一雙血紅的眼睛從天際往下望。那一瞬間,Eblis本能地躲藏。他逃到房子的支柱後,雙腿克制顫抖,嘗試平復急速的心跳。他不知所措,但要是死神真的存在,那遇見不可置信的巨犬並不教他驚訝。

 

下一秒,那獵犬把頭垂下,猛地把頭顱迫進樑柱間的空隙,整個空間被衝擊得搖晃,翻起風塵。那尖銳的犬齒幾乎逮到他的臂。Eblis抖震,全身僵硬。

 

那死神從後而來,看到街上狀況,游刃有餘地打量Eblis蒼白的臉龐。男人介紹道:「我的地獄犬,Fifty。」死神的臉色與Eblis的懼怕成了巨大對比。「牠守衛這個地區,負責這裏逃跑的靈魂。牠會獵捕地盤上亂跑的靈魂,直到把他們抓下。」

 

聽上一點也不好。Eblis稍稍退縮,然後問:「抓到天堂?」

 

男人大笑。「有趣!他認為地獄獵犬會把他們抓到天堂!不,牠只會把逃跑的靈魂帶到無盡的牢獄中。」

 

Eblis的表情難以被形容。他僵在一個逃亡與停留的姿勢間。而死神則踏進光線中,正好停在巨大獵犬的尖齒旁。「要一點提示嗎?」他輕柔地問道,那地獄犬的鼻子就在男人身後:「——跑。」他說。

 

他的話繃緊對方神經。男孩深深吸了口氣。在下定決心的同時,切響的咆哮聲從獵犬口中溜出。Eblis閉緊雙眼,掩著耳朵,耳窩內痛得像燃燒一般。而下一秒,強風割過他的皮膚,巨爪差點刺穿他的胸膛。Fifty衝撞的時候,這次連地下也在搖晃。Eblis感到他的身體的內部被強行拉扯,整個人像是有索引般往獵犬前方跌去。他的心跳得激烈,前所未有地快,接下來,他開始逃跑。

 

他闖進最近的窄街,街道上有帳篷蓋住,那樣獵犬不能從上方追蹤他。而無論他跑得有多快,那死神總是在他身後同樣的距離。可這不是他當下所關注的。地獄犬的爪在地上落下,並沒有破壞物理上的任何事物,他就這樣穿透在街道與人群中。Eblis能道出一瞬間,世界轉成灰白一片,而那持續的震盪更是劇烈。有些東西從他體內分離,Eblis真實感到突然而來的痛楚。

 

他繼續奔跑,腦袋研究有甚麼方法退身。往轉角跑後,他發現獵犬被任事拖慢了,只是那死神仍在身後,而對方給了他一個「別看著我」的表情。

 

再一個轉角,一座教堂出現在視野內;Eblis做了個大膽的推論。他猜測這就是某程度令地獄犬慢下來的原因。他盡所能地跑快,闖進教堂,扇上背後的門。死寂的靜默蔓延了數秒,然後整座建築也在搖動,像要倒塌般。Eblis的心跳得前所未有地快,他屏息著。

 

世上所有事彷彿停頓了,餘下Eblis在擾人的沈靜中。他邊後退,邊緊盯門口,感覺到某些事將要發生。接下來,木門被人踢開,突然爆出的咆哮令Eblis幾乎被震聾。血紅眼眸蘊藏威脅與怒氣,盯視著他。Eblis甚麼也做不到,然而,他察覺地獄犬被擋在外面。

 

他看見死神往他走來。那男人畢直地穿過門口,禮貌地關上木門。吼叫聲再一次被隔絕在外。Eblis仍能聽到門後事物震動的搖晃聲。

 

「不錯,哼。臨時的躲避點。」死神說。

 

Eblis跌坐到地上。他把頭轉向他:「你進來了。」他陳述道。

 

「明顯地。我們縛在一起了。」他說。

 

「你把地獄犬引向我。」這句仍是陳述。

 

「嚴格來說,不,我甚麼也沒做。但是的,你把我召喚了,現在你嗅起來就如死人一樣,而Fifty把你當作逃跑的靈魂了。而牠會追捕你,直到牠最終抓到你。」

 

「地獄獵犬是屬於你的。你可以把牠撒去。」他筋疲力盡了。

 

他舉起雙手。「我在休息日不處理工作事務。」

 

僅一句說話解釋了所有事。

 

教堂又再次搖晃起來。Eblis隱約聽到咆哮。這是猖狂而兇猛的嚎叫聲,令他內在分裂似的。他能感到有甚麼正從內部抽離身體。雖然很好笑,一瞬間Eblis撫著心胸、想到了靈魂二字。他努力抵抗,恰恰保持自己的靈魂,他卻始終知道自己會崩潰、看到身軀倒在獵犬面前的結局。

 

這個時候,他能做的是轉動無名指上的銀戒,心中重複默唸戀人的名字。

 

:::

 

Eblis認為再也支持不下去時,死神握著了他的手:「堅持著,小鬼。沒人能把你救離無限牢獄,我不能。Fifty也不能。」

 

「可你不願意把Fifty召回。」Eblis嘲弄,握緊的手並不能令他感覺轉好。「真有趣,地獄獵犬只能把我帶去那地方、而不能把我帶回來。」他回憶對方拒絕他的句子,將它轉成笑話:「因為你不在星期天工作?」他幾乎笑出來了。

 

「我有說過我並非全能的。」他聳聳肩。

 

「但你的確有能力把我帶走,對吧?」他問:「倘若我撐過這一天?」

 

「我同樣厭倦文書工作。」他說:「所以你堅持住吧。」

 

「我也厭倦堅持下去。」他喃喃。吼聲打破救堂的寧靜,混合在抖震聲中。Eblis甚麼也再感受不到,即使是死神冰冷的雙手。他從身體分離,遺留在一片鳴響中。木門打開的一瞬,嘈音炸開,一個女孩衝進來,快速一睨。她急忙念咒,令一切稍為好轉,除了外面怒吼仍近在耳邊,沒間斷地震動,像是從體內傳出似的。

 

你做甚麼了,Mors?!」她的對話開始於一記大喊。

 

那死神,Mors,誠懇地聳肩。

 

:::

 

「當你的看門犬被批准亂吠、亂衝、亂跑時,你打算說甚麼也不知道?」

 

「我在星期——」

 

「省著,Mors。我不聽你廢話。你的狗製造出災難性的恐懼,整個靈界都在悲鳴了,你最好把牠停下來。」她再四同打量,嘴邊溜出一聲尖叫:「我的天!」

 

「聽上你來對了地方。」Mors掃了眼身處的地方,諷刺道:「老天安息的地方。」

 

Eblis沒有留意他們。他看到自己,那震驚他。對,他用肉眼看到自己的身體。

 

「你的狗已經把他抽離肉體!」她指出。

 

「他的錯。用錯的方法、錯的時間、錯的目的召喚死神。Fifty只是擁有愚笨嗅覺的蠢狗。」

 

「而你不去拉住你的狗?」

 

「不在今天。」他往上看:「今天休假。」

 

女孩給了他一個白眼,轉身抓住Eblis的肩膀:「你叫甚麼?」

 

「傻子Eblis。」Mors毫不在意地說,替他回答。

 

女孩無視他。「Eblis,我是Decima,」她攥著他的肩:「聽得到我嗎?」

 

他可被觸碰。那觸覺把他的注意力帶回,儘管仍感覺不到任何東西。「Decima——另一個死神?」他問。

 

她笑了,是一個甜美的笑容。「不,我只是指導者。那蠢蛋的搭檔。你要解開那個召喚,Eblis。那召喚令你嗅起來就像個死去很久的靈魂。它令你十分奇怪,成了Fifty的目標。」

 

「我試過。」他道:「解不開。」

 

「你用甚麼東西召喚?」

 

「圓陣。」

 

Decima止住,轉向Mors:「在開玩笑嗎?你被魔法圓陣困住、讓所有事發生?」

 

「只是今天。」Mors道。

 

「我會殺了你,Mors!這不是威脅!」

 

「像我所說的。」他轉向Eblis,好以證明他是對的。

 

「你的圓陣療哪?我們要去解開它,要不那頭狗會把你拉去監獄的,那我們再也不能把你帶回身體了。」

 

「我不會解開它。我需要那圓陣。」Eblis卻回絕了她。

 

一陣令人尷尬的沈默在兩人間展開。

 

「他會種收職務的,對吧?」Eblis打破那份寂靜,問道。「他可以把我的靈魂帶走。他說我不夠力量去再次召喚死神,這是我的意外、我最後的機會。我不會放手的⋯⋯只要再渡過數小時就好了。」

 

「你想從他身上得到甚麼,Eblis?」

 

「這傻子要殺了自己。給他把刀子吧,Decima。」Mors突然介入。

 

「如果我跟著你說的做,我就是個笨蛋!」

 

「你已經是了。」他回答:「假若那小子死於意外,便與得毫不相關,你不能強迫我做任何報告。」

 

「你從沒做過任何報告!」Decima煩厭地道,決定不再回應他。他轉回面對Eblis,說:「別聽他說的——」

 

「——因為自殺的靈魂哪裏也去不了。」他完成對方的句子,看進她的眼睛。「我知道的。我有必須去的地方。我需要他帶去我。」

 

Decima張嘴,卻吐不出一個字。

 

Eblis知道那個表情。他扯開嘴角,拉出一個笑容,彷彿隱約回到美好的時光中:「我許下了承諾。」那裏,陽光是溫暖的,輕快的笑聲,而他們握住對方的手。他正抓著這生的最愛,緊緊地。「那時,我說——」在最溫暖的回憶,Eblis在她的手背上輕巧落下一吻,唇間溜出字句:

 

「『——我跟隨妳,不論到哪。』」

 

而某一天,他發現他的人生全改變了。「這與她怎樣離去無關、」那一天,她在意外中去世。「與她不再回來無關、」她停滯在死亡中,而他無法拯救她。「與我怎被留在後悔中無關、與我怎為自己的過錯怪責自己無關!」她死去,而他因他的錯失而無法扭轉。「與她怎從我的生命中消失無論,而每一個人亦告訴我這不是我的錯!」但這是他的錯。

 

「直到有一天,我清醒過來。我曾經許下過的承諾!她一定在等我!」Eblis毫無察覺自己在大吼,在叫喊在喪失控制。而教堂中空洞的回音拉回Eblis,讓他回歸三人間的那份沈默。

 

Decima眨眨眼:「你只是對自己感到憤怒而已,可這對你處理她的死亡並不幫助。」她彷如聲明般說出。

 

他靜下好一會兒,低頭看他的拳頭,然後輕嘆一聲:「我不是。」

 

「你只假設她在等你。」

 

他抬頭,眼中充滿令人同情的痛苦,像是模擬這個假設。下一刻,Eblis只是問道:「那又如何?這是我所相信的。而唯一重要的是我不能辜負她,不能再一次。」

 

:::

 

Decima已經知道事情的走向。

 

Eblis餘下的只有靈魂。如果召喚陣不除去,他會被Fifty帶走。那頭地獄犬仍在外面,對他的影響愈來愈強。她知道到最後,牠會把Eblis拉到身前,把他帶到無限牢獄中,無人能到達。

 

而一切正在發生。

 

Decima能說這是Eblis最後為自己抗爭的時刻。他再沒力氣抵抗下去。她不知該做甚麼。這是她工作中無能為力的時刻之一。對,她用的是「之一」。和Mors一起工作,她的生涯就只有問題與麻煩。

 

這不是不能解決的狀況。Eblis要解開圓陣但他不能。Mors能打破它但他不會。Mors能把Eblis的靈魂帶走,但這不是他們樂於看到的事。突決口到底在哪?她問自己。

 

隨著猛烈而怒惱的咆哮,突破庇護點,獵犬打破那臨時的暫避所。那吼聲大得令她不得不彎下腰,用手掩著自己耳朵。同一時間,地獄犬的爪攥住Eblis的臂,把他扯出教堂。所有事也瘋狂地震動。Decima掙扎著站起來,正好看到Eblis嘗試從Fifty爪下逃脫。他從口袋掏出刀子,猛地插誰獵犬的前爪。這並不能傷害Fifty,但令牠痛得身軀稍為停頓。Decima闖前,把Eblis拖到她身下,與Fifty一步之遠。

 

那地獄獵犬怒吼,巨大的頭顱撲下,犬齒指向他們。

 

Fifty!」

 

Decima大叫,並不期望能令牠停下。

 

那獵犬一頓,怒氣充斥在胸口,又一次突衝。那停頓不足夠逃到安全地方,卻給了他們後退的時間,他倆靠到教堂最內裏。木門早已爛掉,獵犬正露齒、威脅地向他們呲牙。

 

她衝Eblis大喊:「你不能這樣對自己。你沒有選擇。不論你想去哪兒,你現在只瞄著牢獄去!」

 

Eblis的表情就像驚慌與堅持之間。他翻尋著身邊的桌子,抓起蠟台:「我會抵抗。」他說。

 

「抵抗?」

 

「抵抗。」他重複,像是令自己更具自信。他猶豫地瞄向旁邊,那死神躺坐在一旁,為了坐得舒服點,他的雙腿放到前面的長椅椅背。男人彷若對他們沒一點興趣。Eblis掛起苦澀的笑容:「我可以跑去下一個暫避所。」

 

「聽上是不錯的計劃,我投一票。」她說,卻不明白自己語調中的焦躁。

 

Eblis直盯著地獄獵犬。

 

每人亦知道接下的是甚麼,他們正邁向結尾。

 

:::

 

Eblis?」她問:「準備好來場奪命馬拉松嗎?」

 

Eblis繃緊著臉龐:「只餘一個晚上。」他喃喃道,當作對話的結尾。

 

他們的計劃很簡單。『逃跑,在午夜前不讓Fifty逮到Eblis』,她在地圖上記下些能拖慢Fifty的位置。而到了午夜,Mors就必須去解決所有事。那不可理喻的死神並不在Decima當下的計劃,她該死的搭檔,反正無論他們做甚麼,Mors也和男孩連繫著,他也要跟著他們。她想她或許能以指導的身份強迫他做事。

 

只不過,事情的走向並不如她所計畫。教堂倒塌,那一用他們忙著移開Eblis的身體,下一用巨犬的爪出現在他們眼前。

 

Decima沒在細想。

 

她站在Fifty前方,忍受著灼熱的呼吸、低吼的威脅,試著靠自己阻止Fifty。她在打賭,看在上天的份上,她們共有的時間,雖然她指揮不了牠,但牠不會傷害牠。

 

可她現在並不如此確信。

 

她打量四周;他們到底在幹甚麼,在教堂的頹垣敗瓦中,被她搭檔失控的狗所威脅!她惱怒地吼叫:「你知道嗎?滾去地獄,Mors!」

 

:::

 

「聽上正是我來自的地方。」死神回道。

 

Mors走過對壘之間,站在他們身前。他伸手向Fifty的下顎。Fifty收回所有威嚇,低聲輕柔地咕噥。Mors低語著撫摸。

 

所有事瞬間變得平靜。

 

「那滾去天堂!」她辯駁他:「留著你的假日,Mors!這是個爛透的搭檔!」

 

「剛回到我的職務。」Mors隨意地反駁。

 

Eblis抬起雙眼,凝視他,眼眸寫滿問號和帶有困惑的希望。

 

「現在已經是星期一了。在Kiribatithe Christmas Island,星一日第一刻日出。」他頓了頓,又道:「規矩二,死神不受時區所限。」

 

Decima說不出他到式是試著幫忙、或是僅僅完結他的假日。「噢,Mors。」她牢騷道:「你就不能省著不說話嗎?」

 

「規矩三,死神是自由的。」

 

:::

 

Eblis本來認為他們還會對他的去向一番爭議。但看來事件的結束超出他們所想。在Fifty的追捕中,Eblis靈魂與身體的連接被弄斷,不是他們當下能修補的。

 

「我才回到工作,剛剛發生的事不在我名下!你不能要我做你那些不可理喻的報告!」

 

「誰才是不可理喻?別說了。」她大叫,以試圖隱藏自己的悲傷,可並不成功。她低聲道:「Mors,別像個混帳般。」Eblis的身體在她臂間,呼吸著,臉上掛著安寧的表情,彷彿墮入深邃的夢中。

 

Eblis就看著這樣的自己,跪在他的身體前,沈默凝視。他觸碰自己的身軀。Mors看見淚從他的臉上滑下,這是他第一次真實地展露他的哀傷。而下一秒,Eblis站起來,又回復平靜的樣子,就像躺在地上的身體。「你要把我帶走。」他對Mors說道,喃喃低語:「我承諾了她。」

 

「你這樣做只是因為對自己感到憤怒!」Decima再次指出,卻不確她想改變甚麼。

 

「如果不是呢?」Eblis看著她,看似疲倦而苦澀。「假如我的憤怒留在身體裏,而現在的我仍想跟隨我的愛?假如我的承諾是我擁有的唯一、而我只能緊緊抓著它?」

 

沒人回答任何話。

 

他盯視自己地上的身體,咬緊下巴:「只是拜託⋯⋯」他找不到合適的字眼。

 

「人們期盼轉折點。他們渴求希望。」Mors說,聲音聽上低沈而壓抑:「而你手握自己的轉折點。你要做的只是抓緊它。」

 

Decima看著他,期望他的回答。

 

而那傷蔓延的沈默就是他的答案。「我不會。我不能。」他最後道,牢握自己的手,緊緊權握著自己的身體,最後一次感受,然後放手。

 

Eblis抬頭,帶著他最終的決定。

 

 

 

END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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